故事开始于一个炎热沉闷的晚上。
半夜七八点钟的样子,天光还没褪尽,抬头就能瞧着被夜色染得发黑的云层,像一条大棉被覆在一茬茬楼尖儿上,把红茅这座小城焖成了个大熔炉子。
底下,路灯才开始发光,招来些蛾子噗噗往上撞。旁边,高处挂着的、地上摆着的各样霓虹灯招牌,却早早地张开了光晕,把街道映了个五彩斑斓通透。
而这偌大的街道,连路面带两侧人行道,早被晚高峰的车流、无孔不入的电动车大军、占道经营的夜市商贩以及如梭的行人挤了个满当。其中最惹眼的,大抵是一位位青春靓丽的大姑娘小姐姐们,穿着清凉的热裤、短裙,露出赤条条的腿儿来白的、黑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一对对儿、一排排、一溜溜儿,勾着老少爷们儿的眼珠子,带着莺声燕语散进了各个快餐、小面、抄手、烤鱼、麻辣小龙虾、烧烤铺子里。
成群围起一桌。
“老板,来份儿烤鱼呀。”
“要得。”
不必久等,剥干洗净的鱼混上佐料配菜,包进锡纸里,往炭火上一扔。
“兹拉啦。”
油脂烘烤出的香气被夜风一撩,搅入香水味儿,混成这人间烟火气,顺着风就往这人鼻子里头扑。
袁啸川深深吸了一口。
“老板”
他放开嗓门,压住了半条街的吵闹。
“给我烤两斤花鲢,一把羊肉串串,炒一盘胡豆,再随便烤点儿荤素菜记到先来盘花生米。”
“要得”
烤摊前,忙得左右开弓的老板,抽得空当同样回“吼”了一声。
“喝点啥子不嘛袁队长。”
“老李,你喝哪样”
袁啸川没忙着回答,扭头问起了旁边大裤衩子配洞洞鞋的李长安。
道士看街景正入神,听着话,眼中恍惚了好一阵,才渐渐聚焦在对面占据了大半个楼面的巨幅广告上。
上头一个20年前的偶像小生拿着瓶酒在竖大拇指,旁边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模特搭着肩膀硬凸造型。
李长安眨巴眨巴眼皮。
“你们这儿不是什么药酒之乡么来一瓶”
“说啥子哦。”
没料想老袁同志一点城市集体荣誉感都没有,当场递来个大白眼。
“好生请你搓一顿,喝那吉尔东西作啥子嘛”
说完扭头就冲老板又放开了嗓门。
“来两扎啤酒。”
“山城还是青岛”
“山城”
点完菜,两个人就在路边边一个位置坐好,服务员搬来冰镇后的啤酒,再端过来一盘花生米米,两个人就着小酒小菜摆起了龙门阵。
说实在话,这趟出门其实是超出李长安计划的。
他在古代世界折腾了几个月,累得够呛,回到现世,只想好生生宅他个地久天长,却没想被国家上门查了水表,虽然没察觉什么后续动作,但他老觉得有什么人在阴暗的角落盯着他,出门买个菜都左右不自在,干脆舍了狗窝,出来散心旅游。
这人出门旅游,不外乎三样,一是见识下异国他乡的人文景致;二是瞧瞧山川湖海的壮丽秀美;最后一样,就是走亲访友了。
而李长安一来懒散,不想出远门去个风俗饮食大不同的地方;二来,在古代瞧腻了青山绿水、荒僻破败,现在就中意繁华俗世;三来,爷爷李老头死后,同那一干亲戚早早断了联系。思前想后只剩下一样,就是去见见朋友。
道士朋友不多,其中交心的却不少,其中就有这位袁啸川。
俩人是穿开裆裤的交情。小时候,电视里动画片少,反反复复就播那老几样,葫芦娃、西游记、叮当猫、黑猫警长其中,几个小人最喜欢黑猫警长,玩儿过家家就爱玩儿“警察捉小偷”。这袁啸川别的毛病没有,就爱占着“警察”的角色不放,又因为生得黑不溜秋,尤其敏感一个“黑”字儿,就落了个“警长”的雅号。
没成想,倒是让他当了真、上了心,打小矢志要做一位人民警察,维护正义铲奸除恶。长大后,还真让他得偿所愿,当了警察,摩拳擦掌,要与罪恶不共戴天。
可是么,小时候学到的道理,长大了却未必管用
“最近怎么样嘛听别个说,你娃升了官,假警长变真警长咯。”
袁啸川哼哼了两声,倒了杯冰啤酒,昂首整杯灌进了喉咙。
“省会里头的一线刑警转到县级市的交警队长。”
他抹了把嘴皮上的白沫。
“确实是升了官儿。”
“就你那狗脾气。”李长安却慢吞吞夹了颗盐酥花生,“不见得是件坏事情。”
“我是狗脾气,那你呀比我好得了哪去”
袁啸川怼了一嘴,又接着问道
“哎,说真的。这次我喊你过来,是要你给我帮个忙,老子不甘心,要打个翻身仗。”
“我就晓得你娃没得这么大方,又是接车,又是请客,说嘛,啥子事”
“你那个记者那一行搞得怎么样”
早特么被开了
李长安是传媒专业出身,早些年走关系进了个新闻网站当记者,那时候还一腔天真热血,领导让采访的他不爱采访,领导不让他采访的他偏要采访。领导说那成,你自个儿麻溜滚蛋,爱采访哪儿采访哪儿去吧。
不过好在行当里还留了些关系,袁啸川问的应该也是这个。
道士正要详说。
“来咯。”
服务员突然从摆得密密麻麻的座椅阵中杀将出来,将一盘烤鱼端上了桌。
但见铁盘子里,烤得焦黄的鱼肉沉在红彤彤的辣椒油里,辣子、花椒、葱花厚厚铺了一层,再被那余温一蒸,香气便顺着水气蒸腾而上,钻进鼻子里,惹得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美食当前,人间俗事大可稍后再提。
两人掐住话头,抄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
然而。
“喵嗷。”
突然,一声长长的凄厉猫叫划破夜空。
李长安愕然抬头。
就瞧见一头橘“猪”从天而降,“哐当”一声砸在刚上桌的烤鱼上。
立时,杯盘打落,油脂四溅。“咔嚓”一下,塑料桌子落了个四分五裂,两瓶山城砸在地上,清脆一声响,绿色的玻璃渣里浮起白色的沫来。
李长安有些没反应过来,瞧着塑料、汤菜渣滓里,一动不动的那圆滚滚的毛团子,好半晌,才伸出手指一戳。
“喵。”
就见着这货炸起毛来,叼起半截鱼尾巴,嗖的一下蹿了个没影。
“呃”
道士瞧了瞧地上的烤鱼,又看了看懵逼的服务员,再瞧了瞧裤衩上的大团油污。
他哭笑不得地抽出几张抽纸,一边擦拭,一边心想
这啥情况
不想,立马就有人告诉他是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