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它一落到地上,见风就长,转眼间便长成了跟沈玄凌一模一样的老人家。
那花白的头发,眼角边深刻的皱纹,还有手背上的老人斑,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沈玄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沈陵宜蓦得看到沈玄凌模样的纸人,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脸不敢置信:“你……”
叶渐离见他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笑眯眯道:“这位沈老先生可比真人要能打,不过——你舍得动手吗?”
沈陵宜下颚紧绷,右手紧紧地抓着勾陈,就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叶渐离见他的表情越来越失态,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了,又觉得畅快异常:“你的手不稳了,那就说明,你根本连武器都拿不起来,你还能继续打吗?”
沈陵宜冷笑道:“我能不能打,你自己过来来试试啊!”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一剑从这个像沈玄凌的纸人头顶直劈了下去,勾陈的双刃上泛起了更加艳丽的红光。
那个像沈玄凌的纸人想要抬起手杖反抗,可是,就在这一刹那!手杖断裂,纸人也被一分为二,从中被劈成了对称的两截!
当沈陵宜落下这一剑的时候,他的瞳孔恐惧地收缩着,尽管他是亲眼见着这个小纸人变成沈玄凌,可是当他真正下手的时候,他依然感觉到了一阵无边无际的后悔和心慌。
他害怕,他这一剑下去,伤害的却是真人。
幸亏那个纸人只是表面跟沈玄凌很像,当它别剖成两截的时候,破碎的肢体上根本没有血迹。
它就只是纸糊罢了。
沈陵宜顿时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刻,他又朝着叶渐离劈了一剑。
叶渐离根本没想到他会如此凶狠,差一点就没避开。
他十分狼狈地躲避那道不详的红光,刚好脚底下踩到了一块薄冰,脚底打滑,险些一头摔进雪地里。
勾陈噗得一声从他脸颊边上穿过,斩落了好几撮头发。
叶渐离根本顾不得积雪的路边根本跑不快,不管不顾就往前冲,可是沈陵宜控制的勾陈煞气扑面,在一击落空之后又嗖得改变了方向,朝他追了过来。
他暗自把沈陵宜全家都问候了一遍,突然看见飞快在雪地上滑翔的勾陈突然停住了。
它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嗡嗡地发出金铁之声,忽上忽下地翻滚。
叶渐离知道自己的救兵终于到了,如果还有谁能正面跟沈陵宜硬扛的话,那就只有——
“谢先生!”
谢沉渊?!
沈陵宜一听见这个名字,立刻进入了红色警戒的状态。
他审慎地注视着那个缓步从雪地上走过来的人影,他披着厚厚的斗篷,整张脸都被斗篷的帽檐遮盖住大半,只露出下半张脸。
寒风呼啸。
卷起的雪子噼啪打落在这深红色的宫墙上,晕染开一道又一道深色的水痕。
沈陵宜一伸手,在半空中翻滚的勾陈突然消失,又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上。
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白龙抱着小爪在他耳边惊叫:“主人,你不能再继续用勾陈了!你会受不了的!”
“沈陵宜,”谢沉渊裹着厚重的黑色披肩,站在白茫茫的雪色之中,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苍老的、枯瘦的长满了老人斑的手,“你真的认不出我是谁吗?”
沈陵宜缓缓地提起了勾陈,不管小白龙在他耳边发出了多么声嘶力竭的警告,他也置若罔闻,沉声道:“……你是谁?”
“呵……”谢沉渊摇摇头,“其实你都已经猜到了,却还想着自欺欺人。”
沈陵宜紧紧咬着后槽牙,额角的青筋都在不断跳动,他深深提了一口气,用力掷出手上的勾陈,轰得一声,激起无数飞雪。
而在这漫天飞雪中,谢沉渊头上的兜帽落了下来,露出沈玄凌那张苍老而又消瘦的面孔……
只是他的脸上冒出了许多红斑和水痘,乍一看上去既古怪又吓人。
当初叶渐离设局从叶家抢夺火焰果,而聂棠先假装自己是被鲛人和叶渐离所控制,引出两只鹬鸟,引得他们互相争斗,她则坐收渔翁之利。
叶渐离得到了假的火焰果,把这火焰果献给了谢沉渊。
谢沉渊不明就里,也相当自负地认为,叶渐离是绝对不可能失手的,结果现在,他的身体出现了很大问题……
他在服食了以火焰果为主要原料炼制的药丸之后,皮肤开始迅速红肿脱皮,布满水泡,甚至溃烂,这种不寻常的现象,根本是瞒不住的。
既然瞒不住,他也不打算再躲躲藏藏。
谢沉渊道:“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对我出手?这种机会,你错过了这次,就绝对不会再有下回了。我以前教过你的东西,难道你全部都忘记了吗?”
沈陵宜:“……不,不是!”
“不是的话,就把你的剑拿起来!”谢沉渊往前踏出一步,逼近到了他的面前,“让我看看,你现在到底有多少本事!”
“把你的剑拿出来,下手的时候要快狠准,因为你的敌人,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谢沉渊道,“你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还不赶紧把握住?!”
绝望。
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现在就只有最深刻又最黑暗的痛苦。
在这一刻,他身体被激怒后沸腾的血液一下子冷却到了冰点,他全身都在轻微地发抖。
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最敬重最崇拜的长辈,最亲切待他最真诚的亲人,也是对他最恶毒又不断伤害他的敌人。
他对付商洛对付沈悉言对付许多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可是唯独师爷沈玄凌,他是做不到的……
“你可以拿起剑,把我从你师爷的身体里赶走。”谢沉渊不断地朝他逼近,原本一面倒的战局在他出现后,突然情势颠倒,甚至都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就能把对方逼得节节败退,“把我赶走之后,也许你的师爷就能回来了,你难道就不想试一试吗?”
谢沉渊的话语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
沈陵宜忽然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时间的流速也突然变得很慢很慢。
他心里正不断有两个声音在拉锯。
一个说“不要相信谢沉渊的鬼话,他说得再好听,也不能掩盖他的浪子野心”,另一个则不断地叫嚣“其实他没有说错,你可以把身体从他手里夺回来,还给师爷,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你就不能尝试一下吗”。
他混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谢先生,打扰了,希望您一切安好。”聂棠的声音突然从墙头传来,她坐在笑脸小纸人的身上,小纸人兢兢业业背着她翻过墙,又把她小心地放在地上,还伸出一只小纸手在她沾到雪子的衣服上拍了拍。
聂棠一发声,一直盘旋在沈陵宜心头的两个声音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按了按隐约作痛的太阳穴,主动上前挡在聂棠身前。
谢沉渊望着她,目光沉沉,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你总是喜欢跟我作对,哪怕我向来对人才都是十分珍稀的,我也容你不得了。真可惜,你最后还是做出了一个完全错误的选择。”
聂棠亲昵地拍了拍沈陵宜衣服上沾到的雪花和雪水,压低声音道:“不要对他动手,一动手,他就能跟你交换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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