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千户所里已经是漆黑一片,好像外面过年的喧哗跟这个千户所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崇祯皇帝也不禁问道:“这个千户所怎么一点儿的动静都没有?”
鲁文海躬身道:“启奏陛下,依五军都督府崇祯三年所定条例,凡逢年、节,卫中留千户所,千户所中留百户所以当值,今年轮到这个千户所当值,只怕将士们早就睡下了。
不过,陛下可以放心,待到后日,便会更换另一个千户所当值,这个千户所里的将士们便会进行休假了。”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向着营房内而去。
营房门口值守的士卒见崇祯皇帝一行人过来,领头的正是天津卫指挥使鲁文海,便小跑过来,拱手道:“大人,可是有事情?要集结么?”
鲁文海将目光投向了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摇了摇头,吩咐道:“不必了,你带朕过去将士们也就是了。”
听到朕这个字,值守的士卒顿时将身子挺直,应道:“是!”
大明的营房跟后世的营房差不多,一间屋子里面四张高低床——源于崇祯皇帝的恶趣味而已。
巡视了几间营房,帮着几个蹬了裤子的士卒掖了掖被角,崇祯皇帝又出了千户所,长叹一声后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向着来路而去。
原本还想搞什么天子在军营活动的想法被崇祯皇帝抛在了脑后,只是吩咐道:“让还没有休息的将士们,带着孩子们一起过来吧,朕带了些酒肉,吃喝一番也就是了。”
鲁文海躬身应了,转身去召集还没有休息的将士们去了,崇祯皇帝却对温体仁等人开口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么?”
温体仁道:“启奏陛下,臣今日方知军伍之辛苦!”
朱纯臣却大大咧咧的道:“陛下,当兵吃粮,保家卫国,这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还有啥好说的?”
崇祯皇帝却是摇了摇头,吩咐王承恩带人去准备篝火之后才开口道:“谁没有爹?谁没有娘?打仗是会死人的!
想想在莫卧儿死去的那些将士们吧,想想那些战死在辽东,战死在勒石草原,战死在朵甘思的将士们吧。
朕,带了他们出去,却没能带他们回来,朕,对不起他们的父母啊!”
朱纯臣躬身道:“陛下此言太过了。自古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哪里能有不死人的?
死去的将士们替大明百姓打下了大片的疆土,让大明百姓在一两百里年之内不用为无地可种而头疼,这是大功德,天下人感激陛下还来不及呢。”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战士就该上战场,是虎就该山中走,是龙就该闹海洋,谁没有爹,谁没有娘,谁和亲人不牵肠,只要军号一声响,一切咱都放一旁!
崇祯皇帝的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这首歌。
长叹了一声后,崇祯皇帝才再次开口道:“朕总想着替子孙后代抹去所有可能存在的敌人,让我大明百姓万世无忧,是朕太心急了啊。”
温体仁躬身道:“陛下何必如此急切?天下之大,非是一角一隅,我大明已经占据了最好的一片土地,也有最好的百姓,只要我大明自身不乱,纵然沧海桑田,我大明亦将永存,陛下实在是多虑了。”
崇祯皇帝闻言,又是长叹一声,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是朕多虑了么?或许是吧。
小冰河这种东西有多可怕,现在的你们,已经不用再操心了,也不需要知道了,因为现在是整个世界在为大明输血。
可是,如果没有朕,再有三四年的时间,就是神州陆沉,华夏陷于蛮夷之手三百年,直到四百多年后,那被打断的脊梁骨,都还没能完全直起来啊!
温体仁见崇祯皇帝依然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再次开口劝道:“陛下岂不闻,若无外患,必有内忧?
若陛下将所有的敌人都杀光了,子孙后代又该怎么办呢?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吃老本?一两百年之后,岂不又如天启年间一般?”
朱纯臣斜了温体仁一眼——这老东西含沙射影的骂谁呢?勋贵们招你惹你了?
但是温体仁说的也是事实,勋贵们自土木堡之变后,就再不是瞧谁都战五渣的勋贵了,除了英国公一系之外,基本上都在混吃等死,包括朱纯臣自己。
没等朱纯臣想好怎么反驳,崇祯皇帝却开口道:“朕担心的,其实不是大明江山。
自炎黄以降,可有千年的帝国?姜子牙兴周八百年,刘氏大汉也不过是短短四百载,我大明又能有多少年国祚?
朝代更迭,朕不担心,大明若是亡于汉人之手,其实就像民间百姓说的,肉总是烂在锅里,朕担心的,是神州陆沉,是亡于蛮夷之手!
若如此,朕无颜见列祖列宗,尔等亦无颜见炎黄先祖!”
温体仁心中一颤,躬身道:“陛下慎言!我大明自然江山万年,今日陛下之言,断然不可传了出去!”
已经安排完所有事情,再次回到崇祯皇帝身后的王承恩阴恻恻的道:“温阁老放心,陛下所言除了我等知晓,便不会再有任何人知晓,咱家以项上人头担保!”
温体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有些话,崇祯皇帝抽疯了乱说一通没问题,但是传了出去,可就是要命的大事了,现在得了王承恩的保证,倒不用担心泄露出去的问题了。
王承恩虽然不像以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一样执掌东厂,但是他说出来话,却是足以影响到东西二厂,说不会传出去,就肯定不会传出去。
鲁文海很快也回来了,见气氛有些不对,鲁文海便小心翼翼的道:“启奏陛下,尚未休息的将士们,很快就会过来了?”
崇祯皇帝这才振奋了一番精神,心中暗骂自己抽疯后才开口道:“把朕带来的羊先烤上吧,今儿个朕与将士们,不醉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