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跑偏的思维拉回来之后,崇祯皇帝又笑着道:“正如老丈所猜,本官与身后诸位,皆是御史台御史,此行正是奉天子诏来民间走走看看。敢问老丈,现在家中的日子如何?”
里正的脸上显出一丝得色,摸着已经花白的胡须,咧开了满嘴黄牙笑道:“家中的日子么,倒真是一年比一年好了。
往年过年的时候能有什么吃食?便是有些干菜,能吃上两个白面馍馍就算是过了年了。
前几年的时候,倒是比以往好了许多,好歹见到一些荤腥也不过是别人挑剩下的骨头什么的,直到这两年,才算是真正的好了起来。”
里正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之后又接着道:“就像今年吧,往年舍不得杀的鸡也杀了,还有闲钱去买上一两尾鱼,肉也能切几块大大的肥肉回来,当真是极好的日子了。”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隔着有些破旧的窗户望向了窗外,看了看已经走过正中的太阳,便干脆的起身道:“烦请老丈带着我等在村子中转一转可好?”
里正也赶忙起身道:“官爷愿意在村子里转一转,小人引路便是了。”
几人走出了院子,来到了街上。
路不算太好,黄土路上面覆盖着一层白雪,偶尔有些地方会漏出一些炉灰渣滓,很明显就是蜂窝煤的煤渣。
崇祯皇帝指了指地上的炉灰渣子,笑道:“这东西烧着可还行?”
里正道:“还行吧,这东西也就是胜在便宜,火力也够,还不需要太过分心照顾。
只不过这东西也有不好的地方,除了火头比不过木柴之外,就是需要多加小心,否则一个弄不好,便会让人中了炭毒。”
崇祯皇帝一愣:“炭毒?”
里正点头道:“不错,就是炭毒。凡中此毒者,大半死于睡梦之中,脸上会显出一抹嫣红,不像正常死了的人那样儿脸色发青。
不过也还好,这几年不知道从哪儿兴起来的,在炉子上面弄了烟囱,中炭毒的事情便越发的少了,几乎没有再听说过。”
里正的话说的半文不白,但是崇祯皇帝却是听明白了。
所谓的炭毒,其实就是一氧化碳中毒,当然没有什么知觉和反应了,只要现在没有人知道中毒的具体成份,便以一氧化碳统称罢了。
向前走了几步之后,里正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院子。
透过敞开的院子大门,可以看见院子里面有几间青瓦大屋,倒是比里正的家里都气派,两个穿的厚厚的小屁孩儿正拿着竹杆去捅房檐上的冰溜子:“这一家里姓孙,在庄子上外来的,在此安家也有十来年了。
早些年的时候别说娶婆娘了,他家连衣服都穿不起!后来,还是在崇祯十年的时候娶下的亲,后来又有了这两个娃子。”
崇祯皇帝闻言,便摆出了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哦?不是说都穿不起衣服的?现在看这两个娃娃身上穿的也不算太差啊?”
里正的眼里闪过一丝羡慕,撇嘴道:“这家的汉子也是个硬气人。
崇祯八年的时候,自己光着一双大脚板去了辽东抓蛮子,直到崇祯九年年尾的时候才回来。
这一回来可了不得啊,身上除了刀伤剑伤,还揣着百十两的银子,把原来的破草屋给推了重修,置办下了这好大的家业。”
好大的家业?这糟老头子是不是对这几个字有什么误会?
想了想,崇祯皇帝干脆又问道:“既然这汉子能置办下这般的家业,可见是在辽东赚到了大银子的,按理说这汉子应该接着去赚银子才是,怎么就这么安生的在家了?”
里正撇了撇嘴道:“还不是挂着想娶个媳妇?
都是农村人,虽然此人身上落下了不少的刀伤剑伤,可是没瞎没瘸,手里又有银子,自然也好说亲,这不,崇祯九年根上娶了媳妇,这家伙就没再出去,置办了几亩地,便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便接着向前走去。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不违背良心与律法,自己活的开心,对得起自己的老婆孩子便是顶好的日子了,不愿意打打杀杀的也很正常。
一边向前走着,里正一边接着道:“说起来,这汉子也是奇怪了。
明明是在辽东杀过人见过血的,可是回来之后,种地跟咱们这些成天在地里刨食的比也差不到哪儿去,对待乡里乡亲的也极为和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杀过人的样子。
老汉不傻,他那一百多两银子,起码也得是二十多个建奴才能换回来,这般的猛汉,被他媳妇一吓,便会跟那小鸡崽子一般,倒是有趣的紧。”
崇祯皇帝却是哈哈一笑:“他自好生过他的日子,只要不违了大明律,何必去管他?”
正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个铁塔一般的壮汉,身后远远跟了几个孩子,不时有孩子笑着喊道:“杀人如麻孙老七,娶个媳妇娇滴滴,要问老七怕什么?怕婆娘!”
不伦不类的儿歌就这么被几个孩子在这壮汉身后喊叫,壮汉恼了,回头骂道:“小兔崽子!抓到你们,非打烂你们的屁股!”
众多的孩子笑着闹着散了,孙老七又回过头来打量了崇祯皇帝等人一眼,面上不禁浮起一丝的惭色,向着里正行了礼之后,便大步往着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崇祯皇帝扭头看了孙老七一眼,便又抬步向前走去。
怕老婆咋了,后世有几个不怕自己家老婆的?就算是大明,其实也没有谁是不怕老婆的——妻不同于妾,怕妻子不被人笑话,怕小妾的才是笑话。
怕自己家的正妻,这是美德,得发扬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