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赵提学终于不愿意绕弯子了,方才他绕了很大的弯子,无非就是不希望把自己和钦差的矛盾显露出来,谁知徐谦比泥鳅还滑溜,让他终于意识到,若是不对这小子透个底,只怕自己这一趟是白来了。
他沉默片刻,随即道:“钦差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不想你中举,你以为他这么做,会遭受御使弹劾吗?实话告诉你,上头有许多人都乐见此事,钦差和你并非有什么私怨,问题就在于,他这一次钦命来杭州,却没有办法给上头交差,既然如此,那么总得给上头一个交代,你……便是他的投名状。”
深吸一口气,赵提学的脸色冷冽起来:“说实在的,徐谦,你这些时日做的事已经触犯到了有些人的底线,你还不明白吗?吴晗、汪名传他们固然有错,可是就算要整治,也轮不到你,虽然本学知道你是奉有钦命,可是钦命这东西说出来吓人,只是下头自然有章下头办事的章法,你拿着钦命坏了别人的规矩,这就是错。”
赵提学见徐谦的脸色凝重起来,心里暗暗点头,这个家伙总算是正经了,赵提学又道:“其实上头的事,本学不管,你们斗得死去活来,和本学也没有关系,有的人是靠着踩着别人升官,这是他们的事……”说到这里,他很有深意地看了徐谦一眼,道:“你是本学的门生,本学是你的宗师,你能有出息,本学与有荣焉,所以本心上,本学是希望你能顺顺当当的。本学呢,安分守己,慢慢熬着自己的资历,不愿意搀和你们的事,只是现在,那钦差一面架空本学,一面又想对你报复,到了如今,本学不妨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若是让着钦差如愿,你今年是别想中举了,要等,那也必须等到三年之后,而本学……”赵提学从容一笑:“无非就是处境尴尬而已,钦差用不了多久,终究还是要回京复命,本学还是提学,照样督学一省。可是这位钦差大人,却是坏了本提学的规矩,本学愿与你同气连枝,给这钦差一个颜色看看。”
赵提学说出这等话,实在让徐谦没有想到,因为在他的眼里,赵提学就是和稀泥的角色,别看平时总是板着脸,其实和巡抚一样的性子。
今日,徐谦才知道这位赵提学也不是省油的灯,官场上睚眦必报的事多了去了,不曾想睚眦必报的事还能和赵提学沾上边。
既然赵提学掏了心窝子,徐谦还是很厚道的,他皱起眉头道:“那么提学打算怎么办?”
赵提学语气平淡地道:“本朝的规矩,内阁制六部,六部统领天下官吏,而堂堂六部大员却又受制于小小的御使和给事中。正如厂卫督促官员,文官制武官一样。不同身份的人,只要能名正言顺,以下克上,却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本学来寻你,便是因为如此,钦差到了地方,固然是地方官员都要看他的脸色,可是士林清议会看他的脸色吗?明报就是现成的武器,只要用得好,就能让那钦差妥协,使他有所忌惮。”
徐谦心里叹口气,这位赵提学莫非也是穿越来的?居然还知道舆论的重要。不过话说回来,这是大明,却不是满清,这里毕竟是真正读书人的时代,官员也即是士人,大家同在一个圈子里,所以对舆论多少会有一些顾忌,当然,也不是什么官员都怕舆论,比如地方的县官和知府们就不怕,这些人坑爹的事做得不少,还会在乎别人骂?可是有的官员就不一样,有一种官属于清流官,这种人身份高贵体面,前途大有可为,自然不得不重视士林舆论。
很显然,钦差大人就是后者,他毕竟从京师来,身份清贵,多少还是要点脸面的,一般到了他这个层次,再想再进一步,已经不是上官认可这么简单,若是平日声名狼藉,谁敢保举他?就如内阁大臣一样,若是得不到百官支持又或者是名声太臭,就算天子下了敕命让你入阁,你也不好意思进去,否则你一接受,保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钦差大人毕竟是礼部右侍郎,这样的高官是要面子的,赵提学的目的自然也就清楚了,无非就是希望把这钦差批倒屁臭。
徐谦不由苦笑,看了赵提学一眼,道:“大人当真要如此吗?”
赵提学语气平淡,道:“自然还是要看你的心意如何,总而言之,你只要明白一个道理,你若是和钦差生了冲突,本学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好,学生便卖大人一个面子,给这钦差一个下马威。”徐谦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不过这个家伙实在鬼得很,其实他早就想这么做,现在赵提学提出来,他口里说卖赵提学一个面子,倒像是赵提学出了面,他才这样做的。
对于赵提学给钦差使绊子的事,徐谦倒是见得多了,官场之上步步惊心,你害我我害你的事多了,倒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