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包子臭包子烂掉没人吃的包子」高月一掌又一掌的拍在大树干上,一边拍,还一边在心中暗骂:「混蛋荆天明居然放我一个人跟这个疯婆子在一起,下次让我看到你,哼哼我我」高月不知道第几次想到了最后一次跟荆天明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他那闪躲自己的眼神、他的动作、他说的那些过分的话,「要是我再也回不去了怎么办要是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荆天明了呢」这个念头一浮现在脑海之中,高月有些湿了眼眶,她只觉得手臂好重,好像再也没办法递掌出招了。她停下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双掌不知何时已经红肿起来了。
「小丫头别偷懒,快点练」月神乌断翻搅着小锅中沸腾的食物,还不忘回头督促高月练功,「练功的时候不要东想西想。你此时功力尚浅还不打紧,要是以后还这样,那必然走火入魔。」高月听乌断戳破自己心事,脸上一红,回嘴道:「喂你看我手都这样了,还怎么练谁想东想西了」
「若不是你练错了,手又怎么会肿起来」乌断道:「我说过多少次,这招维叶泥泥不是这样练的。」
「你是说过很多次啦,」高月甩了甩手,抱怨道:「可是我总觉得怪怪的。喂你是不是搞错啦」
「这套杳冥掌法乃是我亲手所创,又怎会搞错」乌断走到高月面前,亲自为她示范,又将那招「维叶泥泥」从头到尾再使了一遍,但使出来时却空有掌法,无有内力,「这次可看清了」
「看清啦。看清啦。」高月不耐烦的道:「看得再清也没有啦。」高月依照乌断所教,伸掌又向大树拍将过去,只见她翩然出掌如风中之叶,接连四掌都拍击在同一个位置上。「咦你倒是个练武的胚子。」乌断出言道:「不过出演的模样儿虽是对了,但你脚下步伐若不配合上我教你的内功心法,人又不是大树,岂会徒然站着你又何能连出四掌,却都击中同一处」
「内功心法喔这个嘛」高月本来听乌断称赞自己有些得意,但乌断一提起内功,高月心虚的歪了歪头,瞄了眼乌断用树枝、石头立在洞旁的日晷,掐着手指头背书似的念道:「嗯今天是乙丑日,现在是壬午时,乙日为九,丑日是是是这个嘛大概是八还是七啦」
「小丫头只会贫嘴滑舌。」乌断打断高月的话,说道:「我再说一次给你听。我这套杳冥掌法暗合着天干地支之数、八卦九宫之变,最是搅乱不得。想天上日月星辰与时同进,日日不同、时时相异,时中又有主客之变,但无论时间如何变化,总有八个九宫数与人相应,你若不能掌握住此时此刻的九宫之数,徒有其形,又有何用」乌断不厌其烦的为高月解说着:「比方现下是乙丑日壬午时,日天干为乙,其数作九;日地支为丑,其数为十;时天干为壬,其数作六;时地支为午,其数亦作九。四数相加共为三十四,乙日为阴日,取六之数,得商数为五、余数为四。这九宫数应作几」乌断将最后一句话刻意放慢了速度,显然是在等待高月回答。
「知道、知道。九宫数是四嘛。」高月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说道:「四主巽位临泣穴,所以要练维叶泥泥散带脉之气于临泣穴。」刚开始高月还说得头头是道,但乌断这套杳冥掌法实是极为复杂,几句之后,高月又迟疑起来,「这临泣穴哪,它是它是通通足少阴经」
「是通足少阳经。」乌断冷冷的道,「我再说一次,这九宫之数,虽源于伏羲八卦九宫却又不同于伏羲八卦九宫。伏羲九宫乾头为九、坤尾为一,灵龟前足巽二兑四,可是我这九宫数却是乾首作六、坤尾二五相共,灵龟二足巽四兑七」当下乌断便又将她自创的「杳冥掌法」的要义,滔滔不绝的对高月讲了又讲,说了再说。高月听乌断一时讲解其义理,一时论其出招要诀,翻来覆去的都是这一个多月以来,乌断讲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东西,高月有时确实记下了,但多半时间只是装出一个「哪我有很认真在听」的模样而已。也不知乌断是没有发现,还是怎的就是个没完没了的讲述,直到太阳都下了山了,这才准高月吃饭休息。
「喂」高月嘴里吃着乌断花了一整个早上才煮出来的料理,口里嘀咕着:「我就不相信你有那么好心。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乌断在高月吃饭的时候,不动不睡不怒不喜的像个石头人一般,静静坐在一旁,直到高月接连叫了三、四声之后,这才开口,「你跟我说话」
「废话这里还有别人吗」高月没好气的说:「我说你应该没这么好心,自己创的掌法,居然会想到要教给我」
「好心」乌断淡淡的说道:「什么是好心」
「那就是恶意了」高月心中一凛,又道:「你到底为何要把这套杳冥掌法教给我」
「什么是恶意」乌断道:「我教你,只是因为你非会不可。」
「非会不可」
「嗯。因为这世上只有你跟我两个人是一样的。」乌断言道。
「我跟你一样」高月第一次见到乌断时,确实有感到自己与眼前这杀人无数的乌断是有点儿类似,但她被乌断困住已有月余,早就心烦气躁极了,听乌断这样讲,语带讥刺的道:「我跟你这个石头人才不一样是谁亲眼见到心爱的人死了,还无动于衷的是谁好端端不敢住店、不敢上街、不得不躲在这种荒山野岭里面是谁在这个世上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告诉你我可是可是有朋友的。」
「你跟我是一样的。」乌断并不反驳,续说道:「在这世界上,只有你跟我一样,一样身上带着剧毒,却又能够继续活下去。」
「毒」高月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你以前下在我身上的十二奇毒」「小丫头倒也不笨。」乌断道。高月哈哈一笑,说道:「你傻了吧你那毒已经被端木姑姑锁住啦。」
「是啊。端木师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那十二奇毒,尽数锁进了你的十二经脉之中。想我那十二奇毒阳时相生,阴时相克,以五行之序,每个时辰皆有变化相攻,本是万难医治。自从第一次在云中郡遇着你,我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为什么你还能活着后来我才想到,定是这些年来端木师妹终将奇经八脉的学问给参透了。以药为引,再借某位内力深厚的高手相助,这才通过八脉八穴将我那十二奇毒分散至你十二脉之中。十二种毒性本是相生相克,给她这么一拆散,却成了芥藓之疾,再不能更有作为。也真亏了端木师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能想出这种方法来。」乌断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彷彿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似的,「但是从你清醒的第一天开始,那十二奇毒已经一点一滴的被我又勾了出来。」
「你说什么」高月脸上的笑容凝结了,「原来、原来这些天以来,我一直感到不舒服,有时候是胸口痛、有时候是头疼,又有时候肚子里好像有几十把小刀在乱窜,这些都是你搞的」
「是啊。从第一日你吃了我煮的十二红汤起,又是春盤面、又是霜打荷花的,原本散在你经脉之中的毒性,还能不四处交散吗」乌断的音调还是那样,「再加上你手上这碗莲子绿樱银耳汤,日后你毒发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
「你、你胡说」高月怒道,作势便要把手中的莲子汤倒掉:「这种东西谁要吃」
「我劝你最好不要。」乌断也不着急,虚指了一下仍在火上烹煮的锅子,「那并不是毒药。而是解药。」高月狐疑起来,盯着手里那碗金黄中带着点点翠绿的汤,「这是解药」
「是解药。也是毒药。今天的解药,就是明天的毒药。」乌断说道,「你还不懂吗自从我在狼群口中救下你之后,你吃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十二奇毒的解药,只是那毒本无法医治,不医则已,否则解药入体勾带出五行毒性,燃眉之急虽解,心腹之患却生,解药顿成毒药。」
「不可能的」高月高声叫道:「你日日与毒物为伍,身上难道不曾带有丁点儿毒质但我每日所见,你吃的东西与我殊无二异的啊。」
「我不是说了吗」乌断点点头道:「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人是一样的。」
「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说,我也中了这十二奇毒,而且比你深得多。」
「你也中了十二奇毒」高月听乌断这样说,简直匪夷所思,「谁谁对你下毒了」
「是我自己对我自己下毒。不然还有谁能对月神毒王下毒」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高月颓然往地上一坐,「这碗汤,喝也死,不喝也死。我本来想,你如果要害我,何必大费周章,将我从狼口中救出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也中了自己下的毒。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当年我私自离开神都九宫,我师兄公羊」乌断顿了半天,才又摇头说道:「个中原委你无须知道。总而言之,那时我倘若不对自己下毒,又焉能活到今日」只见乌断说到这里,嘴角汩汩流出一道鲜血,她叹了口气,伸手将高月擺放在地的莲子汤拿过,一饮而尽。喝完一碗,药性彷彿不够似的,又去喝了一碗。
乌断待到自己嘴角不再渗血,这才又将莲子汤装满在小碗之中,递给了高月,「喝吧。今天不喝的话,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高月满腹委屈的接过,慢慢的喝了个干净,她心中已然相信乌断所说的都是真话,只是不知这些跟杳冥掌有什么关系。乌断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不等高月开口,便即说道:「这套掌法乃是我配合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理所创。要真说有什么方法能将十二奇毒的毒性从体内尽数排出的话,也就只有它了。」
乌断边说边走进山洞,「你不用再想了。夜深了,早点睡吧。要是有什么别的方法,这十几年来我难道还想不出吗」
「天明天明」盖兰挥着手张口叫着依然在桂陵城门望眼欲穿的荆天明。「喔。是兰姑姑啊。」时值正午,暑气正炽,荆天明挥汗如雨,但他的心里却像寒冬那样冰冷。打从荆天明、项羽两人来到齐国桂陵已经十余日,高月却依旧音讯渺茫,这两人皆是盖兰一手养大,如今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叫她心中如何不急,盖兰虽知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益,仍是忍不住问道:「还是没消息吗」
「嗯。」荆天明望着在城门下穿梭来回的众人,痛苦的点点头。「别等了。」盖兰的声音若虫鸣般微弱,「回去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待到两人返回落脚处,盖聂却出门去了,唯有盖兰精心调制的几样菜肴摆在桌上。荆天明见桌上摆放了四副碗筷,知是盖兰特为高月所准备下的,桌上这些菜虽然全都是自己爱吃的,但他心中一酸,却哪里还有胃口
盖兰一面强近荆天明多少得吃一些,一面说道:「爹去了端木老爷子那儿,交代说你若回来,不妨也去那儿走一趟。你知道在哪儿吧」
「嗯。在官廨。」
「刘毕也在那儿喔。」
「嗯。」
「项羽说,他上田头瞧瞧墨家军去。」
「喔。」荆天明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盖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微笑道:「喔,对了。今天早晨你出门之后不久,你那稀奇古怪的毛裘大哥有来找过你。吃完饭后,你何不去看看他跟你端木姑姑」其实今天早晨毛裘压根儿就没来过,是盖兰见荆天明实在过于郁闷,便撒了个小谎。果然荆天明一听,当下便点头说道:「我吃完饭就去。」
荆天明吃完饭后,便往毛裘、端木蓉所住的城西客栈踱去。这城西客栈本就不大,此时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豪士们给住得满满的,虽已过了用餐时间,但客栈前头的食堂仍是极为拥挤。荆天明到时只见毛裘挤在二十来个食客之中,正比手划脚的在向店小二讲些什么。荆天明站到毛裘身后,开口道:「大哥,买东西啊」
毛裘回身一看,见是荆天明,笑逐颜开的说:「原来是兄弟呀。我买点干粮什么的好路途上用。」
「路途上用」荆天明不解的问道:「大哥是要去哪里吗」毛裘点头道:「是啊。端木师姐说这儿气闷得紧,叫我收拾收拾好走。我本来想,这一走又瞧不见兄弟了,没想到兄弟你就来了。小二麻烦放那儿」毛裘一面指出自己的花驴,叫店小二把东西装上去,一面回身对荆天明说:「端木师姐还住在里头第三间上房,你先去见见她,我这儿弄好自然就来。」荆天明本以为毛裘与端木蓉既然也同赴桂陵,那必是要同舟共济、抵御秦军的了,哪知他们此时竟然要走
这小客栈虽不豪奢,四处打扫得倒也干净。荆天明走到第三间上房门前,正打算拍打木门,却听得一对男女说话的声音从房中传出。